衛武營本事
回家跳舞,在山海與聲光之間尋回部落靈魂
BDC20250620回家跳舞@臺東隆昌部落 攝影 Pungiya(高信宗)
文|簡齊儒(臺東大學華語文學系教授)
序章|回家的路,在身體裡發光
「臺東的土會黏人」,這句話是所有曾在臺東生活過的每個人心中獨有的情懷。十多年前,布拉瑞揚・帕格勒法從紐約林肯中心的聚光燈下謝幕,或許也是受到來自土地的感召,讓他突然有了想回臺東的念頭。而「回家」對於布拉瑞揚而言,既是一條真實蜿蜒的省道,也是一條必須用身體探勘、丈量的心靈長路。
回到太平洋吹拂海浪拍岸的嘉蘭部落,他在臺東糖廠成立布拉瑞揚舞團,招募並培力部落的青年。舞團成立的第一件事,不是訂製華麗舞衣,而是學著在祖靈面前「打開身體」,從部落裡找回文化的自信與能量。
然而,面對部落裡的族人,劇場人是孤獨的,他們不知道這個選擇回鄉的孩子究竟為什麼而努力,「如果爸爸、媽媽、族人無法進劇院,就帶著舞者回部落跳給他們看。」布拉瑞揚萌生了把劇場帶到部落的念頭,對他來說「回家跳舞」不是一種巡演策略,而是一場返鄉儀式。
十年的時間,舞團在這名為「回家跳舞」的長路上,結識了與多志同道合的夥伴。一個個部落集會所、活動中心,被燈光與聲響妝點成小型劇場;帶著源自山海與自然的舞作,以及舞者們獨一無二的靈魂,跳回那片最初教會他們呼吸、學會站立與奔跑的土地。
藍白帆布|把颱風摔出的破洞縫成海
攝影|Pungiya(高信宗)
部落沒有劇場空間的侷限,取而代之的是族人間的熟絡與此起彼落的歡呼聲。這是我初次參與,卻已是舞團舉辦的第64場回家跳舞。演前,有的舞者鋪設地膠,有的則已開始暖身;有人興致來了,隨手拿起吉他彈唱,有的則埋首於場地布置。看著這一切如此自然從容地展開,令人忍不住想像,每一個看似輕盈的環節背後,是否都跨越了不少挑戰與磨合,才換得今日這般熟稔自在。
舞團將取材自日常的《漂亮漂亮》帶進部落與族人分享。這支作品誕生於2016年尼伯特颱風把排練場屋頂整張掀飛的復原過程,舞者們穿雨鞋掃泥水,休息時,一群人到海邊放風,嘻鬧著開懷的舞動,成了創作的緣起。舞者高唱阿美族工作歌,在燈光下賣力奔跑翻騰,任由勞動的汗珠沿著臉頰滑落,彷彿即將筋疲力竭,卻又在下一秒迸發更多能量。
攝影|Pungiya(高信宗)
而那條在工地遮雨掛棚的帆布,被他們變成湧起的海浪——鋪展、飄揚、捲曲,舞者鑽進鑽出,身體像魚群閃鱗。在紅圓桌上,每位舞者都被賦予了盡情綻放自我的時刻,一個個與眾不同的靈魂,彷彿都在那桌上找到量身打造的舞台。那一刻,所謂的「漂亮」不再是時尚雜誌上的精緻修飾,而是他們將勞動的汗水、災後的衝擊與海浪的豪邁,翻譯而成身體的詩篇。
原來古調可以當主旋律,原來青春的野、工地的布、辦桌的紅圓桌,都能如此動人。布拉說:「我們把什麼都沒有,變成什麼都很酷。」而這股從風雨汲取、在山海間試煉的能量,正是「回家跳舞」系列最迷人之處——以分享為祭、以身體為器,將日常化作演出,也將演出化作部落日常,把舞蹈深深地織入與他們與共生的土地裡。
攝影 Pungiya(高信宗)
隆昌部落|祖靈、古謠與海的聲浪一起入場
回家跳舞的初衷固然不只是獨自漂亮,也會邀請部落當地的歌聲與腳步一同踏上舞台,讓每場演出都盛開出專屬於那片土地的獨特風景。第64場演出的所在,是座落在臺東海岸的阿美族隆昌部落Kanifangar——這座部落曾因人口外流與外來文化衝擊,以致傳統文化中斷長達六十年之久;直到十年前,部落青年決心回溯,讓文化在家鄉重新復甦。
那晚隆昌聚會所擠得水洩不通,頭目披戴羽冠與部落主席及眾耆老,看著當年回到部落的「Lasatapang 拉開始」(*註1)青年隊穿上海岸阿美傳統服飾,高唱著十年來蒐羅的阿美古謠,嘹亮的聲腔響徹夜空,就像一束煙火將演出拉開序幕。
攝影 Pungiya(高信宗)
對舞團,也對隆昌部落而言,這場演出更像是一把帶回部落的火種,以歌聲傳唱、以舞步延續。布拉瑞揚始終堅信:「只要台下有一個孩子被點燃,就足夠。」如同那年,他初次看見雲門演出受到的啟發一樣,他相信,只要有一個孩子因為看見而願意接住這把火,文化就得以繼續在這片土地上閃耀。
十年來,布拉瑞揚舞團與隆昌部落的拉開始,就像是兩個懷抱著同樣單純且熾熱信念的宇宙,在回家的路途上彼此輝映,共同豎起一道道熠熠發光的路標。
攝影 Pungiya(高信宗)
pulima 的信號|將火種丟進黑盒子
若說「回家跳舞」是舞團將作品化作不息的海浪,拍打著臺灣各個部落的胸膛,那麼劇場便是靜靜守候的岸。如今,在舞團走過十年之際,布拉瑞揚選擇回到最初啟程的地方,回歸排灣族的身份,將那份源自祖靈、深植血脈的文化,傾注於舞台之上。以排灣族三階生命觀——pulima(手)/puqulu(腦)/puvarung(心)為骨幹,攜手舞者與同樣身為排灣族的ABAO阿爆(阿仍仍)、磊勒丹・巴瓦瓦隆,以舞蹈、音樂、視覺設計,透過《我・我們》三部曲,要讓火焰在更多人的心裡悄悄燃起。
《我・我們》第一部曲聚焦pulima——那雙剛成年、迫不及待想將世界抓進掌心的手,也是剛邁出部落、向外界伸展的青年之手。布拉瑞揚引導每位舞者嘗試用承襲自部落的手感與血緣去觸碰世界,去摸索屬於自己的獨特,也編織未來的模樣。就像把火種投入劇場的黑盒子,任他們在每一次張開手掌、舞動身體的瞬間,照亮等待甦醒靈魂,敘寫文化延續的詩行。
攝影|李佳曄
*註1:阿美族獨特的年齡階級制度,部落青年會依年齡劃分為不同階級,並肩負起統籌規劃與執行部落各項事務的重要責任。各部落的年齡階級名稱產生方式分為「襲名制」與「創名制」。其中,創名制會依當年度發生的重要事件為新晉階級命名,蘊含時代意義,更是部落共同記憶的載體。隆昌部落的「Lasatapang 拉開始」便是當年部落頭目給予該階級青年們的祝福與使命——啟程尋找並建立屬於部落自身的文化價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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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/11(六)-10/12(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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